幸甚至哉:儿孙福
（8）
待菜布好众人落座已是卯时，少商无比热情地笑道:“不用拘谨，就当是自家。今日我做了炙羊肉，澄泓他们几个素来爱吃，你们也尝尝看。”
郑家兄妹几个连连道谢，众人纷纷动筷，霍灵犀给郑映屏添菜:“阿姊你一定要尝尝这道松鼠桂鱼，这是阿母的拿手菜之一。”
郑映屏笑颜如花，轻快道谢。
郑家兄妹几人原先还有些怵霍不疑，原因无他，只因听多了这位霍侯有个“活阎王”的诨名，在诏狱审犯人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早年折腾起谋反的雍王家女眷们也是毫不手软的。是以方才他们进了饭厅见着端坐在主位的霍不疑时，都收起了笑嘻嘻的样子，既板正又老老实实地行礼。
但现下三言两语后，见霍不疑言语温良，面带微笑地同他们讲话，几颗心便稳稳落了地，这让他们觉得，此刻的霍不疑与平常家里叔伯般别无二致，既对晚辈嘘寒问暖，又温和良善。
郑映屏望着此刻这位“良善”的霍侯，但见他笑得眼角皱纹愈发深厚，却依旧可见年轻时的风采，接着她又想到了霍灵犀那张明艳飞扬不可多见的脸，心底不由叹道:好个女肖父！若霍灵犀是个男儿，风姿定不输霍澄泓半分！
霍家五兄妹人人都生了一张巧嘴，尤其是霍彦瞻与霍灵犀，真真是得了阿母程少商与三舅父程少宫的真传，少商说话俏皮逗趣儿，与自家五个孩子配合得天衣无缝，妙语连珠，一顿饭吃得欢乐无比笑声盈盈，郑家五兄妹时不时被霍家几口子逗得笑个倒仰。郑三郎郑四郎与郑采嬅稍稳重些还好，郑五郎与郑映屏则是笑得直呼腹痛一直在抹泪。
最后月升中天，众人酒饱饭足，霍家全家送郑氏兄妹几人到门口，霍灵犀霍灵蕴同郑采嬅郑映屏道往后一定要多过府来玩儿，霍彦瞻与霍景衡和郑家几位儿郎约定改日一块儿去涂高山。
就在这时，霍澄泓提着几坛酒三步并作两步从府里跑了出来，径直站到了郑映屏跟前，“郑七娘子，我听双双和宁宁说你喜爱桃花酿，恰好家中存着的多，今日便拿几坛回去罢。”
相貌秀美的少年郎说话时嫣红的嘴唇翕动，眼底跳跃着温柔的光泽。郑映屏的心跳不禁加快，她听到胸腔中“嘭嘭”的声响，声如擂鼓一浪推过一浪，快要将她溺死在眼前他柔软的眼神中。
待她反应过来时，她的手上已提了几只圆滚滚的坛子，她怔了一会儿，方才发觉自己的面上已然微微灼热。
“多谢霍大公子，”她故作镇定地扬起笑容，“我也听灵犀灵蕴说，你爱喝南疆米酒，正好家中还有些，等改日便拿来贵府给霍大公子。”
霍澄泓没想到还有这出，眼前女娘的眼睛灿如夜空繁星，折射出荧荧星光，不知怎的，他的耳根微微变红，出口的话也不再那样中气十足，变得比适才更加温和:“好好好……谢谢郑七娘子，两个小妹很喜欢你，往后常来府上玩才好。”
众人忽然陷入一股无比默契的沉默。
少商正津津有味地看戏，霍不疑默默地把手伸进她宽大的袖子里试图握住她的手，却被少商一把拍开，并被她眼神示意:别打扰我看儿子儿媳妇！
霍彦瞻霍景衡霍灵犀霍灵蕴互相对视，眼里是藏不住的玩味和兴奋，霍彦瞻就差跳起来大喊我老哥出息了明儿个请大家上皇城第一字号喝酒去我请客！
郑家几个儿郎也不约而同地察觉到此刻空气中微妙的气氛，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什么粉色的东西在天上飞，兄弟俩互相对视几眼，郑四郎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把在场所有人都打醒了，霍灵犀最先反应过来，朝郑映屏挤眉弄眼:“不光大兄爱喝米酒，我也很爱喝哟，映屏阿姊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霍灵蕴紧跟其后:“映屏阿姊明日记得来哟，我也爱喝南疆米酒。”
霍彦瞻:“我也是。”
霍景衡:“我也是。”
少商扶额，不愧是霍不疑的娃娃，把他们阿父的狡黠学了个十成十。
郑家兄妹被他们逗得笑哈哈的，郑映屏连声说好好好，道往后得了空闲便一定会来。
霍家一家七口看着郑家兄妹马车走远了才入府，兄姊妹几个打打闹闹的，你一句我一句把霍澄泓说得耳根都红透了。
少商看着大儿子这样噗嗤笑出声来，遂语重心长道:“濯玉呀，你这样可不行啊，你的面皮应当似你阿父一般厚方是正道。”
几个孩子齐齐发出长长的一声“哦——”，霍澄泓去挽少商的手，十七岁的少年身量疯长，已是比阿母都高出一大截了。
“阿母，阿父就是阿父，一声阿父一生阿父，儿子怎斗过老子？我若是能有阿父面皮一半厚便在见着七娘子第一眼便追去问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了……”
少商哈哈大笑，“其实呀，你阿父当年初见我时也并没有上来问我是何许人也，姓甚名谁。”
但大名鼎鼎的凌将军十一郎有通天的本事呢，知晓个女娘的姓名又有何难呢，不像他们的濯玉，聪慧过人，却在情爱一事上没有他阿父那般会耍赖皮。
霍不疑笑笑，遂清了清嗓子，道:“这情爱一事，讲究的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便如——”
“——便如当年你们阿父，硬咬着阿母的钩上来了。”少商接过话头，笑盈盈地看向霍不疑。
几个孩子爆发出一阵大笑，纷纷说着不愧是阿父，霍彦瞻笑说:“阿父天之骄子，于咬钩这事上也颇有心得，一下便咬到了阿母这般美丽的女娘的钩儿，乃实力不容小觑之鱼儿。”
霍不疑无奈摇摇头，带着少商往前走，任着他与她的几个心肝们在后边款天款地，上蹿下跳。
月上中天，该是入睡的时候，郑映屏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此时她的脑中尽是霍家大门分别时，少年塞到她手上的那几坛酒和他白皙英俊，温和恭良的面庞。
她又想到，苍翠青山下和烈日骄阳中少年略微无措的模样，带着热气的夏风里吹动他脑后的发带。
自诩不轻易动心的郑小七娘子手指绞着头发，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涌现出霍澄泓笑时的模样。他与他的母亲霍夫人一样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清澈透亮，好似一汪清泉，教人一眼就能看到底；而在笑起来时，那滩清泉波动，翻涌起的粼粼水光也能拨动人的心弦。
她好像又听到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唤她:“郑七娘子。”
郑映屏从脑下一把抽出枕头放在脑上，面颊不知何时起已微微发烫，“郑兕兕！快睡觉！快睡着！”
可心中水潭已掀起千波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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